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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hursday, May 2, 202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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拂曉文壇 e-DAWN Articles 李德毅


好吃如我 - 李德毅
      2014.05.29


第一次陪大姐去準姐夫家,他母親一見到我就摀住嘴,被這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,笑得有些不知所措,心裡琢磨:是否穿的衣服不得體?還是外表有失莊重?原來她看我下巴左邊,那顆黑痣覺得有趣。可能怕我不好意思,再三恭賀,凡生有好吃痣之人,一輩子都享有口福不愁吃喝!現在看來老太太倒是有知人之明。換句話說,我之好吃乃是與生俱來的天賦,正所謂:余豈好吃,實不得已也!

小學時有位同學媽媽是中華日報編輯,半世紀前它是南部第一大報,因此待遇不錯,家中經濟條件相當優越。放學後都會去他家,寫作業或溫習功課,其實我一向不喜歡讀書,只是他老媽都會準備點心,還有在當年稱得上是,總統級飲料的鮮奶,所以抵擋不住誘惑,幾乎天天去報到,等到吃飽喝足,就像是樹上的猴子,抓耳撓腮、坐立難安,想盡辦法找理由離開。高中時參加小學同學會,這位老兄轉述他母親對我的評語:你這同學實在愛吃!人人鼓掌大笑,讓我愣在那兒非常尷尬!事出有因,誰教我當初吃了他家太多的好料,落得這個下場! 《編註:應該是艾民吧》

讀中學時,學校規定要帶便當不可外食,總覺得同學帶的菜,與我有天壤之別。每到吃午飯時,我手捧便當徘徊在座椅間,搜索到有中意的菜就開口交換,由於家母教書頗為忙碌,又不長於烹飪,所帶的菜自然是無人問津,多半是我吃他們的為多。換菜時開場白永遠是:我的家庭最甜蜜,你家便當菜最香!此話被同學選為班中傳奇,連別班學生見到都會開我玩笑。為了貪嘴成為笑柄,真是情何以堪呀。清朝咸豐年間,義人武訓先生,以乞討到的財物興辦義塾,遂有沿門托缽受苦辛的名言,何其大哉!而我卻是拿著便當,四處找菜。武訓先生被尊稱為千古奇丐,同學貶我為;一代饞人大胃王,相形之下實在是莫大的諷刺!

上班後仍然不改初衷貪吃如故,民國六十幾年相當風行,到桃園石門水庫附近的餐廳,吃水庫大頭鰱魚。從台北即使行經中山高速公路,往返也要將近四小時車程,我卻樂此不疲。幾年後台北市濟南路,開了十來家,類似石門水庫周遭,料理鮮魚的餐廳,以後就很少去桃園了。愛吃之人總是能找到可口美味之處!羅東糕渣,卜肉,員山魚丸米粉,基隆廟口,台北士林夜市,饒河夜市,中壢的全牛席,新竹城隍廟,苗栗(海陸客)的客家風味餐,豐原廟東小吃街,台中逢甲商圈,鹿港天后宮廣場的蝦猴,員林肉圓,嘉義雞肉飯,鹽水豬頭皮飯,高雄六合夜市,岡山羊肉,屏東鹽水鴨,萬巒豬腳,美濃(潮州客)的傳統客家菜,臺東米苔目,花蓮扁食,鬼頭刀魚丸湯,馬祖的紅糟鰻魚,老酒麵線,金門的蚵仔麵線,海蚵酥,澎湖金瓜炒米粉,牛雜湯等各地美味,不論路途遠近,無怨無悔,為吃走天涯!許多政客,常常引以為傲的說:臺灣跑透透,來標榜自己有愛國愛民之偉大情操!胸無大志的我,則是以這段話作為利人利己,追求美食的撇步;余致力臺灣吃透透凡四十年,積四十年之經驗,深知欲達到此目的,必須親身體驗,就如北宋高僧釋道原所言,如人飲水,冷暖自知,萬勿受惑於網路、媒體、美食達人,所推薦之訊息,以致勞民傷財大失所望。彼等資料看過即可,無須牢記在心!我輩饕客,莫忘余之用心良苦,是所至囑!

居於臺灣若談到小吃,我以身為台南人而驕傲,因為台南各類食材,秉持傳統、百年如一日,絕不偷工減料、添加化學藥物,天然就是美味,可以說全國美食盡聚於此。有朋友認為台南小吃口味偏甜,但是對於我們而言,自小就習慣了倒是感覺不出!一大早先到府前路吃菜粽(花生粽)喝味噌湯,或是小西門圓環的鹹粥加魚皮湯,真是絕配。午餐來盤東門城鱔魚麵、牛肉湯和土魠魚羹,色香味俱全,吃得全身壯壯。點心是安平蝦卷、蚵仔煎,豆花作甜點,或者去中正路百年老店,擔仔麵配滷蛋,準保唇齒留香。開山路巷子內的水晶餃、包子,下午四點半以後,對不起明天請早!青年路嚐嚐蝦仁肉圓、魯麵,特別是大蒜泥配上肉圓,吃完後絕對難忘今宵!千萬別忘記走趟府前路二段,碗粿曾經出現在國宴的菜單,順便再來碗浮水魚丸湯那才夠味。吃多了散步到一段,開業超過一甲子的冰果店,切盤番茄沾上醬油膏,糖,生薑末,甘草粉調成的佐料,有些酸酸又帶點甜味,就像是初戀的感覺,這種台南獨特的吃法別具風味,他家的布丁香蕉牛奶冰極為熱門,萬萬不可錯過!至於最受台南人青睞的、虱目魚頭、魚肚、魚腸、魚丸、魚羹、魚粥,街頭巷尾處處可見。總覺得米其林紅色指南Le Guide Rouge,應當將台南小吃也名列於內,讓老外知道,何謂真正美食?以揚我國威!而非只介紹僅以裝潢取勝的星級飯店、大餐廳!

離開故鄉後,國家大事、風花雪月從未入夢,魂縈舊夢、念茲在茲唯獨小吃!內人曾經與我遠赴台南數次,評價只有短短的三個字:還可以!再補上一句:你們台南人對鴭ó小吃真是執著!此話一點不假,有回在餐廳聽到鄰桌兩位客人,談到懷念台南美食,我立刻自動加入三方會談,交換資訊互通有無,直到朋友連聲招喚,我才依依不捨結束這段,異地遇同鄉,思念故里食的邂逅!有回去醫院,藥劑師一看見我,健保卡的身分證英文字母是D,就知道是台南人,談來談去,話題總是離不開小吃,她說一個月會去台南二、三次,先生就無法瞭解,為何專程為吃回去?我想這就是台南人的執著與專一吧!

一次從中國大陸返回臺灣休假,利用星期五晚上,帶著讀國二的老三,搭乘午夜時分,高速公路巴士南下,隔日早晨六點左右到達台南火車站,梳洗完畢,就此展開美食一日行。吃完菜粽,味噌湯就來到國家一級古蹟、臺灣城殘蹟,這是臺灣最早的要塞建築、俗稱安平古堡,本來應該利用這個機會,將古堡歷史沿革,介紹給兒子以增長知識,只是貪吃的老爸過古堡而不入,只在它對面榕樹下,吃著蚵仔煎眺望古堡的瞭望塔,算是到此一遊!安平附近該吃的一樣也沒漏,下一站就該飽食位於市區的小吃了。

考慮從早晨到中午已經吃個不停,接著還有許多美味等待我們,顧及胃腸恐怕難以負荷。為了能夠盡快消化,我立刻作出一個,讓兒子印象深刻,而又料想不到的決定:步行、是為了能夠吃更多!從古堡到青年路,實際里程多少並不清楚,但我知道搭乘公車將近半小時,計程車也要十來分鐘。走了不到二十分鐘,我那飼料雞的兒子,步伐越來越慢,邊走邊蹲下來休息,還發出痛苦的呻吟、哀求讓他搭車!無奈饞嘴的父親充耳不聞,一心只想等會兒可以大吃特吃,無視兒子的痛苦,竟然還要他效法西元一八0五年十月,獨眼單臂的英國海軍納爾遜子爵H. Nelson,率領皇家海軍,擊潰法國、西班牙聯合艦隊的英勇事蹟作為例子,曉以大義:只要有堅毅不拔的精神,一定可以走完這段路。又拿三國時期,曹操望梅止渴的計謀激勵他;再忍耐幾分鐘就要到了!眼看效果不大,最後只好裝作生氣;老爸已經五十歲都還能走,你小小年紀不覺得慚愧嗎?幸好他對後來接連下肚的,各樣小吃都很滿意,沒讓他走冤枉路。回到家這個抓靶仔,將我如何威脅、利誘、虐待他,在大太陽下行軍將近三小時,加油添醋告訴爺爺,奶奶和他娘,結果我被三位家中大老,罵得抬不起頭。私底下兒子告訴我,雖然走得很累,台南小吃確實名不虛傳。幾年後他還多次與三五好友,相約去台南來個美食之旅。對我而言,吾道不孤、後繼有人,真是件值得高興的事!